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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列】《一台劳伯格钢琴和1140的春天》

《一台劳伯格钢琴和1140的春天》


WW1
奥列[奥/地利×列/支敦/士登公国]
与三次元无关

收录于APH《花开殊途》





0.

 我们的双脚总是停留于有过忧伤的美丽的土壤上,从而让我们懂得忧伤并不属于整个世界。

1.
1140年的春天,就在洛泰尔二世驾崩后的第三年,没有加冕的霍亨斯道芬皇帝正野心勃勃地坐在御座上驱赶威尔夫家族时,罗德里赫回到了维|也|纳。他顺着记忆里镌刻下的痕迹向南走,道边点缀着矢车菊和灯芯草,天穹上压着几朵奶白色的云。维|也|纳森林环抱着这座与它同名的城市,森林绵延直到雪山的领地,辽阔的东欧平原与它相对,平铺开一片郁郁葱葱的低地。等再也眺望不到城区里罗马式的建筑时,罗德里赫已经被维|也|纳森林包围了,从林间树叶的缝隙中可以窥视到东阿尔卑斯山的支脉。
罗德里赫记忆中这是一片完全属于自己的森林,不同于多瑙河穿流而过的市区,在这里他可以感受到原始的气息,斗篷草细小的叶片轻触他皮革的靴子。春天的心跳声在这里被几千几万倍的放大开来,溪流淌过林荫下的浅滩,有鸟雀在枝叶间追逐。他在靠近森林边缘的草地上仰躺下来,把自己拘谨的披风垫在身下。他微微眯起瓦蓝色的眼睛,那束翘起来的发丝骚挠他的脸颊。罗德里赫轻轻哼起一支小调,用得天独厚的嗓音把它修饰完美,这支曲子是他在觐见皇帝的时候想出来的,那时候他板着脸朝皇帝点头,却不自觉地在披风底下用长靴击打旋律。他歌颂神灵,用音乐的形式赞颂他们的美丽和权威。
睁开眼睛后罗德里赫呆呆地望着天空,短暂地在这个庄严肃穆的时代走神。然后他的视线撞进一双碧绿的瞳孔里,有那么一瞬间,罗德里赫以为自己的封地遭到了来自亚瑟-柯克兰的袭击。但很快他就意识过来,那个有着栗黄色长发的绿眼睛姑娘显然不属于英|格|兰血统。他有些尴尬地挪动了一下,惊觉自己的披风还压在对方的膝盖下后只好作罢。罗德里赫感到尴尬,不仅仅是因为他随性所做的曲子被外来者听到,最重要的原因大概是他离这个女孩太近了。罗德里赫侧过脸,贵族特有的修养告诉他这举动不合规矩,但眼前的女孩显然不懂那些繁文缛节。
“你唱的真好听。”
她的身上带着黄百合的馥郁的香气,阳光照在栗黄色的发丝上,它们翘起的弧度与女孩嘴角弯度相匹配。她有些羡慕的摸了一把罗德里赫的披风,然后继续用绿色的瞳孔瞧着他。
“我叫艾丽卡,艾丽卡-佛格尔。”

罗德里赫在往后的很多年里回忆起1140年的春天,明明是极其普通的维|也|纳春日,却因为这个自称艾丽卡的女孩而镀上一层恍惚的金边,连想象都充满黄百合的甜腻香味。
他记得自己不自在地被艾丽卡牵着手去看她的城堡,那一座建在Maria Enzersdorf的小城堡从此刻进了他的记忆里,它高挑的尖顶和厚土堆成的基石,还有花田里郁郁葱葱的植物;他记得艾丽卡为他泡茶,不是他喝惯了的味道,连手法也笨拙地让他忍俊不禁;他记得艾丽卡坐在堆满黄百合的大窗台上,弯着眼角问是不是只要成为国|家就可以像他一样好看,然后奇怪地盯着他泛了红的耳尖。
她趁着晚霞铺满下|奥|地|利天空时向他送别,把吻印在他的脸颊上,即使知道这只是不太礼貌的道别,罗德里赫还是紧张地踱出几步远才向她招手道别;他仿佛又回到那个女孩用膝盖压着他的披风夸他唱歌好听的瞬间,这样想着,贵族的少爷只好把通红的脸藏在竖起的领子里,趁着暮色低垂,急匆匆地朝来时的方向离开。
“罗德里赫!”她在后面叫他,看着奥|地|利的少爷立马停下脚步却不敢转身的样子。她跑上前去在罗德里赫的手掌写下自己的名字,并告诉他如果她成为国|家一定会来找他的。
“这是我的名字,Elektra。”
E-l-e-k-t-r-a.
罗德里赫感到手心有些柔软的触感,就像灯芯草擦过脚踝,与前者一样刻骨铭心的还有异常清晰的拼写。他猛地收回手,把它藏在披风下面,像是个小伙子一样心如擂鼓,一丁点也不像个国|家。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进还略带着残霞掩映的维|也|纳森林,留下几乎听不清楚的‘我记住了’后,就被重影的树木挡住身形。而那个自称列|支|敦|士|登的少女就独自站在城堡的阴影下抱着一束野百合,用目光描摹他高挑的身影失去最后一丝别影,她栗黄色的头发披在肩膀上,被风吹起几缕。

罗德里赫在此后的很多年间都没有再见过艾丽卡,可是女孩在他手心写下的名字就这么镂骨铭心地刻进他的骨髓里。后来哈|布|斯|堡的少爷登上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御座,即使他的头顶戴着象征权力的冠冕,他的手中握着象征帝位的长剑,他的身上披着象征荣耀的华袍,他也总是会时不时地记起那个抱着黄百合的列|支|敦|士|登女孩。不论是采邑还是封地,哈|布|斯|堡|家族的少爷总是竭尽全力地帮助她。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在1914年以前,奥|地|利一直都是列|支|敦|士|登最忠诚的盟友。
她顽强而独立,且不畏孤独。
而这也正是罗德里赫对艾丽卡从未改变过的评价。
——作为一个国|家。

2.
1914年的八月罗德里赫过的不尽如意,五个星期前的刺杀来的让人措手不及。6月29日清晨,他和伊丽莎白照例在香/布/伦/宫用完早餐,匈牙利姑娘趴在大书房的书桌上绞尽脑汁地给罗/马/尼/亚的小伙子写信,她棕色的长发有几缕挂在娇小的耳廓上,清秀的眉目因为手上的动作而微微发狠地皱起。而他却像以往三个世纪一样坐在劳伯格立式钢琴后面演奏一尘不变的肖邦降E大调第二号夜曲,等待为他工作的艾丽卡送来私人信件和熨过的报纸。
1719年艾丽卡正式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的主/权/成/员/国,她的封地便是许/内/勒/贝/格/庄/园和瓦/杜/茨/郡。可在其后的120年里,她一直留在维/也/纳,从未踏进自己费劲心思得到肯定的土地一步。伊丽莎白告诉他这只是为了证明对上述两地的购买完全是出于政/治地位的需要,但罗德里赫还会在某些时候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因为不管是神/圣/罗/马/帝/国的解体,还是与伊丽莎白组成共/主/邦/联,这个有些倔强的中/欧女孩就一直跟在他的身边,作为哈/布/斯/堡/家/族的亲密顾问。
艾丽卡通常会在九点出头几分钟到达香/布/伦/宫,罗德里赫足够在她到来之前弹完整首夜曲,伊丽莎白也总是会在奥/地/利贵族开始新乐章前写完她早上留给自己的信件。但6月19日的早晨一切都不同寻常,仿佛吊线木偶被人掐着拍子跳快了一个八拍。
列/支/敦/士/登女孩像往常一样穿过前厅直接来书房,但当她推开维/也/纳夏宫藏书室的雕花木门时一切晨时休憩都还未收场,罗德里赫听见敲门声时在仓促地收尾,曲调在高昂处戛然而止,劳伯格钢琴发出有些隐忍的呻吟;而匈牙利姑娘还在咬牙切齿地写下布/加/勒/斯/特的地址,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她几乎把笔尖折断。

“罗德里赫先生,伊丽莎白小姐。”艾丽卡的语气有一丝慌乱,栗黄色的头发有一丝沾了点汗水贴在鬓角,绿色的眼睛里竟然有些脆弱皴裂开来。
“昨天,就在昨天。”她吸了一口气,为了让下一句话能成功地说出口,“弗兰兹-费迪南王儲及其妻子在波/斯/尼/亚/省/首/府/萨/拉/热/窝遇刺,大公及其妻子当场死亡。”

罗德里赫一瞬间有些愣神,他戴着黑手套的双手无力地垂在琴键上,让那台19世纪生产的劳伯格老钢琴发出厚重的轰鸣。他察觉到自己的眼镜从鼻梁上滑下一截,长久的劳累工作让他的双眼没有焦距地汇聚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他继而把视线转向镀了金边的窗口,却只看到铅灰的暗色天穹,和不时略过天际的白鸽。伊丽莎白打翻墨水的声音被放大传入他的耳廓,她花费一个早上写好用来挤兑罗/马/尼/亚的信件就这么寿终正寝了。
“谋杀,这是一场谋杀。”她从一片狼藉的书桌旁跳起来,径直接过艾丽卡手中黑色封边的信件,匆匆扫过一眼后直接把它甩到罗德里赫的钢琴边上。

罗德里赫的双眼终于聚焦在窗边的一棵椿树上,它深绿色的叶片像是手掌在空中摇摆不定,春天时开败的红色花朵变成焦黄色垂在枝干上,在1914的初夏这棵象征国运昌盛的椿树终于卸下它最后一片花瓣。当罗德里赫后知后觉地发现伊丽莎白已经去皇/宫面见皇/帝时,空旷的藏书室里就只剩下他和艾丽卡了。那个穿着墨绿色奥/匈/帝/国/军服的列支敦士登姑娘低着头,把栗黄色的头顶对着他,罗德里赫可以想象那双祖母绿的瞳孔里,一定盛满了悲痛与哀伤。奥/地/利的少爷把头靠在奶白色的琴身上,用黑色手套描摩烫金的劳伯格商标,为自己还未弹奏完的夜曲惋惜。

“艾丽卡,你或许有空的时候可以去见见我的朋友瓦修-茨温利,他就住在你家西边。”罗德里赫拆开路德维希从柏/林寄来的信件,看着充斥整张信纸并不陌生的德语字符,那位德/意/志皇帝仿佛永远好战且善于把握时机。“知道吗,他也有一双绿色的眼睛,跟你的很像。”
在罗德里赫拣出另一张空白的信纸给路德维希回信的当口,他抬起眼观察列/支/敦/士/登女孩的反应,结果她还像往常一样站在门口,用纤细的指尖揪着自己袖子上的纽扣,不知所措地一言不发。罗德里赫摊开淡黄色的信纸,就着伊丽莎白放在书桌上的钢笔书写起来,他的眼神深邃地就像极夜的天穹,泼了墨似的摄人心魄。
“找个时间去瓦修那里坐坐吧,你一定会喜欢伯/尔/尼的夏天。”
然后罗德里赫趴在劳伯格大钢琴上,衬着日光侧身落笔,挺拔的背影逆光对着书房门口。有那么一瞬间,他透过反光的落地玻璃看到中欧女孩的细小动作,艾丽卡明显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扯着军服袖子上的线头,把它拉成一条长长的丝线。
而那条像是他们命运的丝线,身不由己地被这浩大时代延伸开来。

罗德里赫再一次把钢笔吸满墨水,他已经完成了给路德维希的回信,那封被他盖上哈/布/斯/堡最高家徽的信件静静地躺在劳伯格钢琴的琴盖上,嘶哑地宣告着和平时代的终结,一个充斥着血与泪的年代已经拉开序幕。就在这时,罗德里赫敏感地察觉到有浓郁的香味钻进他的鼻腔。
——那是一杯放在钢琴边矮桌上的英伦红茶,是他喝惯了的味道:四勺茶叶,半勺柠檬汁,四分之一勺蜂蜜和一滴薄荷香。
罗德里赫有些怔怔地盯着那杯冒着热气的红茶,雾气氤氲里他仿佛看见了那个绿眼睛的列/支/敦/士/登/少女,她小心翼翼地把茶盏放在矮桌上,栗黄色的头发擦过他的手背,墨绿色的军服比他任何一个战士都还要笔挺整洁。罗德里赫闭上眼睛,轻轻嗅着空气中充盈的茶香,更加细微地分辨出还有未干涸的墨水淡淡的香味儿。他的手在琴板上无意识地开开合合,不一会儿,罗德里赫从信纸里又抽出一张,这一次更加郑重地写下收信人的姓名,并虔诚地在信尾印下一个吻。他依旧趴在劳伯格立式钢琴的琴盖上,窗外是维/也/纳的六月,是有些浑淡的晨时微光,还有临窗而立的那棵椿树耷拉下象征国运昌盛的焦黄花朵。

“我亲爱的瓦修-茨温利,”
罗德里赫提笔写下信件的开头,瓦蓝色的眼睛蒙了一层寒霜,他控制住自己想要将它揉作一团,扔在琴脚下的冲动。
“见信如晤,希望在你那儿还是伯/尔/尼最美丽的夏天,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已经过了三年,我无比想念你那儿的美景,它比维/也/纳的春日更令我眷恋。
……
我想就此引出这封大费周张信件的目的,我想你一定认识艾丽卡-佛格尔,她就是那个在我身边工作的女孩,上次你来维/也/纳参加宴会,就在香/布/伦/宫的台阶上,你惊讶地问我那个栗色头发绿眼睛的姑娘是谁,当时我由于某些惭愧的理由把她的身份一笔带过,但现在我要告诉你,她跟我们一样,也是个国/家。没错,她的家乡与你的东边国/土接壤,列/支/敦/士/登就是她的名字。
我比这世界上所有人更想将她留在奥/地/利,但那是在我能保证她安全的情况下。昨天的谋杀仿佛就是一个极好的警告,我为此感到不安,今天当我看到那个女孩穿过香/布/伦/宫的走廊急匆匆地为我送来信件和报纸时,我内心的慌乱就愈发明显。时局的动荡会让她的生活变得艰苦,而和我的帝/国过于亲密的关系则会让她的一举一动受到制约,直到身陷囹圄为止。
……
我的朋友,在这样一个时代,只有你才能成为我最信任的盟友,也只有你高尚的灵魂才能承担我过重的嘱托。请答应我,瓦修,我的朋友。我请你把艾丽卡当成自己的血亲,带她游览你曾经带我游览过的所有角落。我能嗅到战争的气味,只希望在那个时候,她的耳朵里能只听到花开的声音,她的眼睛里能只看到日/内/瓦湖上飘扬的蓝白十字国旗,她不用面对我们大多数人都要面临的死亡和硝烟,只有生命的气息才能溢满她与你同色的眼睛。
……
只是以上的一切我都不是以奥/匈/帝/国的身份命令你,而只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恳求你。
以哈/布/斯/堡的荣耀,以奥/匈/帝/国的荣耀。

你真诚的朋友: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
于1914年6月尾”

信件告以了断后罗德里赫把有家族徽章的戒指印在火漆上,希望哈/布/斯/堡的雄鹰守护这封信能如约到达瑞士的领土。
在1914年6月29日晨时直到午间剩下的时间里,罗德里赫一直盯着那封普通的信件愣神,他在寂静中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它跳地格外的缓慢。直到伊丽莎白从皇宫回到香/布/伦/宫,管家摇着铃铛通知他奥/匈/帝/国女主人的归来,他才重新开始弹奏原先的肖邦降E大调第二号夜曲。伊丽莎白-海德薇利从街角的汽车上跳下来,整座香/布/伦/宫都氤氲在琴声里,可她却敏感地察觉到,罗德里赫几个世纪以来一直在弹奏的乐章里,第一次充满了难言的哀伤。

┈┈┈
1914年的7月27日天是蒙蒙的灰,不时从远处的城市里扑楞出几只灰白的鸽子,悠远的鸽哨回荡在奥/地/利西部的国土上。罗德里赫骑在黑色的战马上,他像8个世纪前一样披了件及靴的披风,眼镜架在鼻梁上,模糊开一片晦涩的光影。他还有五分钟就要启程向东驰骋,伊丽莎白和他的战士正在等待他的命令。
“灯光正在欧/洲熄灭。”
罗德里赫再也找不出一句能和它比拟的,描绘这片土地现状的语句。他知道鲜血必将因为上位者的死亡而洗刷他的国土,他帝/国的铁蹄必将践踏别国的旗帜,而他的刀剑必将染上无辜者的血和泪。但他却不得不这么做,因为这是他的责任,不是他可以任性的理由。因而这也是他最后一次放任自己懦弱的情感,罗德里赫勒着马在瑞/奥交界的国土上奔驰,他掠过一片片森林,却只看到开败了的鲜花和褪了色的针叶林。
1914年的7月,罗德里赫在宣战前最后一次巡视自己的西方国土,然后没有迟疑地调转马头,一路向北,回到维/也/纳。
回到他被命运所锢的前行路上。

┈┈┈
1914年7月28日,奥/匈/帝/国向刺杀费迪南王/儲及其妻子的塞/尔/维/亚宣战。
这宣告了一个已然逝去的和平年代,和另一个镂骨铭心的血腥时代的降临。

3.
 1920年的初夏,时间大致是6月4日,清晨顺着铁路送来的奥/地/利报纸上写着今日维/也/纳或时有阵雨,而地处西/欧的法/兰/西却恰恰相反。这是一个大晴天,太阳挂在埃/菲/尔/铁/塔蛛网样密布的钢铁支架,晨露反射出一片恰到好处的光晕,有铃兰插在街道边,法/国小伙子们扛着枪列队在凡/尔/赛/宫四周,他们意气风发,肆无忌惮地以胜利者而自居,嘲笑日/尔/曼/人狼狈的模样。罗德利赫无法怨恨他们的盛气凌人,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因为第一次世界大战已经结束了。

 罗德利赫站在大/特/里/亚/农宫外等伊丽莎白,继路德维希和他之后,协/约/国终于开始对匈牙利下手。去年9月在他签订完《圣/日/耳/曼/条/约》后,就被允许返回家乡。但他却一直留在法/兰/西,一是因为弗朗西斯单方面令人琢磨不透的热情,而更重要的一部分是,他最后的盟友,伊丽莎白-海德薇利还在这里。
 罗德利赫知道,伊莎和他都无比渴望逃离这座法/国式宫殿。他能看到那个棕色头发的马/扎/尔姑娘在晨曦微凉时徘徊在凡/尔/赛的宫室,她把脸埋进臂弯里,一言不发,只任凭哀伤攀上她年轻的脸庞。罗德利赫没办法安慰她,毕竟在秋/玫/瑰/革/命后,巴/尔/干的姑娘和他有些莫名地疏远。罗德利赫的心中无比渴望能返回家乡,他想登上圣/斯/蒂/芬大教堂的穹顶,听这座维/也/纳最雄伟的建筑敲响钟声时厚实的心跳,他可以没有礼节地蹲在地上,用黑丝绒手套触摸白鸽棉絮般的脖颈;他知道伊丽莎白迫切渴望回到布/达/佩/斯,她可以在青铜的宫殿里肆意发泄,或者闲步于多/瑙/河之侧,侧耳倾听这座名叫“东/欧/巴/黎”的城市的呼吸声,然后慢慢停下脚步,遥望隔岸的布/达城,把目光撒进深浅不一照射在多/瑙/河上的光斑里。
 但是他不可以。伊丽莎白更不可以。
 罗德利赫只能像现在一样站在令他屈辱的凡/尔/赛/宫外面,他靠在砖石混成的墙上,用沾了战壕中泥屑的靴子轻轻击打《蓝色的多瑙河》的旋律,他昨天刚收到一封来自瑞/士/伯/尔/尼的信件。送信的小伙子将信将疑地把这封淡蓝色的信笺塞进他的手里,在离开之前还低头打量他奥/地/利军装。没准在见到他之前,那位金色短发的法/国信差还以为将见到一位高尚的法/国人或是英国人,再不继也应该是一位美/国/公/民,却从没想过这样一封瑞/士来信,收信人居然是一个奥/地/利人。罗德利赫有些落寞地低下头,他的胸口仿佛被捅了个大口子,明明疼的要死,却终究不能倒下。他的手用力蜷紧,把来信捏出皱褶,它支离破碎地皴裂开,像是罗德利赫由赤色变灰的心。
 ——你该怎样才能清醒啊,罗德利赫。

这样想着,罗德利赫从被弄皱的信封里抽出奶白色的信纸,上面氤氲着黄百合的香味,馥郁极了。

“亲爱的罗德利赫: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提笔写下这一封信件,第一次世界大战早已硝烟落定,我想你一定也回到了维/也/纳,但我寄往香/布/伦/宫的信笺总是杳无回音。而且当我每次问起你的行踪,瓦修哥哥总是把话题扯远,要么开始聊起日/内/瓦/湖落日的美景,要么默不作声地为我准备一份午后甜点,所以当我从弗朗西斯先生的口中得知您正在他家做客时,就尤为惊讶。
请替我问候伊丽莎白-海德薇利小姐,六月初将要签署的条约对你们俩来说都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如果你要缓解疲劳或是像他们所说的——战后综合症,请带上琴谱来瓦/杜/茨找我,我在大厅里特意为你准备了一台劳伯格钢琴,与香/布/伦/宫书房的那台一模一样,我深切盼望你的到来,并希望你不会介意我没有打招呼就设下的招待。
“因为战/争是个太过残酷的东西,”瓦修哥哥曾经无数次地提起,他的脸上带着哀伤和痛楚,“希望罗德还能重拾他的钢琴,或是依旧配着那柄剑鞘镶紫水晶的骑士剑。”似乎我从来没叫过你罗德,但听哥哥的语气,你们曾经是极其要好的朋友。
请不用回信,我是背着哥哥偷偷给你写信,因为他只要一听到你的消息,就会愁眉苦脸地半天不说一句话。
希望你能考虑我前头提出的建议。

 你的 艾丽卡-佛格尔
1920.5.28”

罗德利赫听到有些麻雀在高大的白蜡树枝干上跳跃,它们拍着翅膀飞向凡/尔/赛/宫的屋檐,有些更远的,绕过埃/菲/尔的钢铁支柱,撒欢似的向南飞去。而他却只能看到眼前的那封信件,淡色的、像藤蔓花纹般的德文字符塞满了他瓦蓝的瞳孔。正因为这样,所以他的听觉格外灵敏,以至于能听清那扇厚重的门后传来的脚步声。
大/特/里/亚/农/宫门洞开的时候惊开了一地麻雀,走在最前面的罗/马/尼/亚眯着那双石榴红的眼睛,两颗小尖牙俏皮地露在嘴唇外面,他挽着妹妹波/西/米/亚的手,而穿着淡蓝色素边衣裙的姑娘则脸颊发红,像是个刚被求婚的普通姑娘。他们步伐轻快地走在前面,罗/马/尼/亚/小伙趾高气昂地连看都不屑于看罗德利赫一眼,而波/西/米/亚则被哥哥拉扯着无法向贵族少爷提起裙摆行礼。
过了好一会儿奥/地/利人才找到他苦苦等待的姑娘,伊丽莎白正扶着墙站在石阶上,她总是充满活力的英气眸子此时有些虚弱的紧闭着,黑色的军服没有生气地裹挟着身体,金色的头发失去了光泽,像是被漂白了一样。伊丽莎白-海德薇利紧咬着下嘴唇,让因为缺水而干裂的嘴唇凹陷下一道沟壑。
罗德利赫把褐色头发的匈/牙/利姑娘抱在怀里,他能感受到这个倔强的国/家虚弱的气息,因为从小伊丽莎白和他就是近邻,他太了解中/欧沃壤上永不屈服的马/扎/尔民族,土/耳/其/人和蒙/古/人无论残杀多少匈/牙/利人,都无法从她眼中看到懦弱的神情,而现在那双总是坚定的、燃着火的眸子却紧闭着,像是畏惧看到现实的梦魇。
“勇敢点,我的好姑娘。”
罗德利赫只能这样安慰她。

伊丽莎白麻木地坐进被罗德利赫拉开的车门,她看着奥/地/利人俯身告诉司机目的地,贵族到现在还保持着极端的优雅,奥/匈/帝/国紧腰的军服衬出他细廋的腰身,他把头轻轻垂下,仿佛还是18世纪中叶高贵的哈/布/斯/堡/少爷,战乱从来没有折断他的羽翼,那柄骑士剑还如两百年前一样锋利。“到布/达/佩/斯。”伊丽莎白听到从前座传来的细碎声音,她没来由地感到烦躁,这一切未可发泄的情绪在看到罗德利赫手中的伯尔尼来信时得到了释放。

“罗德…罗德,我的祖国被剥夺了三分之二的国民,三万五千人的军队和四分之三的国土,并且永远不能和你的国家合并,而就在我得知这个苛刻的决定,低下头想哭却不敢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有哀伤的情绪,但怨恨很快就抹去了极少的残留,“我的好弟弟,罗马尼亚那个小贱人却拉着波西米亚的手,肆无忌惮地笑起来,我几乎想打掉他一颗牙,看他还能不能那么猖狂地蔑视我的国家。”
她气的发抖,但却在罗德利赫看不见的地方拭掉眼角积压的泪水,那头棕色的披肩长发随着颤抖而摆动,下摆处因为干燥而早早分了叉。
“他们是我的血亲,我和他们曾经共同生活在巴尔干的土地上,我带着他们猎鹿,骑着马追着兔子的足迹在雪地里奔跑。”说到这儿,伊丽莎白再也忍不住了,她把脸埋进衣领里,懦弱地掉下了眼泪。“可我没想到,他们都是忘恩负义的狼。我在第一眼看见他们的时候,居然在关心战争是否给他们带来伤害,就像一个真正的长姐,尽管到后来我认清了那长桌两侧的距离比我们的血脉还要刻骨铭心。”
罗德利赫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用手狠狠攥着淡蓝色的信封,低着头注视着地上冒了尖却被过烈的阳光晒地蔫下了根茎的灯芯草。

“罗德,你到底要怎么才能从这场窒息的梦魇中清醒!”
伊丽莎白把头靠在椅背上,有些疲惫地朝司机挥了挥手。

“你是战败国,所以你被他们用屈辱的条款逼迫,你的领土被那些靠爬上亚瑟和弗朗西斯床的小婊子占领,你的家族随之解体,你的荣耀、你的国旗、你的梦想,它们都已经被践踏到了尘埃里。”
“你还妄想能挽着艾丽卡跳舞吗,一个世纪前你没有勇气这么做,那现在就更别逗了,那姑娘一直住在伯尔尼,跟瓦修在一起。”
“你听懂了吗,罗德。你在列支敦士登的眼里只是一个触发战争的罪人,你的双手沾满血腥,连触碰她裙梢儿的资格都没有了。”

“你为什么不好好看看自己,你已经不是以前的罗德利赫-埃德尔斯坦了。”
“你这个奥地利笨蛋。”

罗德利赫注视着那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地离开凡尔赛宫,他察觉到眼镜因为汗珠而下滑了几厘米,所以现在在他的视线里,整个世界都是一片朦胧的灰色,连任何一丝光芒都缺失的暗灰色。

果真到最后。
也不能理直气壮地告诉伊丽莎白。
他相信艾丽卡。
——因为他发觉自己的内心在动摇。
他在惧怕,在惧怕这一切都是真的。因为那摸惯了琴键的手上沾满了血与泪,它们就像载着他离港而去的轮船,冒着灰白的烟雾,鸣着悠远的汽笛。迫使他与那个列支敦士登姑娘背道而驰,他一路向北追寻战争的裙摆,而她却留在南方的坚固城垛里守着瓦杜茨的春暖花开。那艘名叫命运的轮船,开向漂着浮冰的大洋深处,晦涩的极光让他开始遗忘过去,直到再也想不起1140年的春天。

4.

罗德利赫闭上眼睛时仿佛看见了大海,该怎么形容那片灰暗下极北的海,它美的有些嘶哑,像这样一个时代。
他站在绵延断裂的冰层上回忆初航时的场景,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不断蠕动的蜂群,没有主见地左右摇摆。平凡的奥地利小伙子被士兵拽上长长的船舷,他们奋力回过头向亲人告别,搂住自己小小的包裹,被人群涌地跌跌撞撞,可往往一个眨眼的瞬间就消失在船腹里。在靠着港口角落的地方,有老妇人抱着尚在襁褓的婴儿站在料峭的春风里,粗布的裙摆带了一朵花的香,她的脸上染着笑,皱纹像是青苔爬上她岁月的窗台。她或许是在等自己即将远行的儿子,她曾经亲手帮小伙子穿上笔挺的军服,把一朵雪绒花塞进他的口袋。她站在港口边,唇里轻轻地唱着安睡的歌谣,安详地像是推开了一扇平行于这个时代的窗。
罗德利赫察觉到自己站在一个时代的边缘,他的身后是浩瀚飘渺的大海,是梦想和荣耀的代名词,却恰恰与他们的家乡背道而驰。
他看见穿戴整齐的女孩被人群推搡着远离海岸,她把帽子摘下来,那上面遛了一圈奶白色的滚边,她奋力把它在空中摇摆,想引起某个终将离她而去的小伙子注意。她掂着脚,有些急,连特意别在胸口的那束铃兰都被人群挤落开。铃兰掉进海港,沉入水底,溺死在这浩大时代里。
罗德利赫把视线撒向更为遥远的城市,有鸽子绕着拜占庭式教堂飞旋,它们的翅尖有着过于明丽的白色,不属于这个年代。敲钟的老人站在塔楼里佝偻着背,他把头探出狭小的窗棱,望着与他相隔遥远的轮船,他在想什么,是在思念今早与他挥手告别的儿子吗?
烟雾拴在高耸的烟囱里,慢慢飘远稀释在海风里。罗德利赫仿佛站在悲与喜的边缘,那儿寸草不生,只连绵着无波无浪的大海,和山峦顶峰终年不化的白雪。

他终于在更加遥远的地方看到了那个女孩,栗色头发,绿色眼睛。她正一层层攀上巨大的塔楼,风略过她的发丝,卷起她素色的裙梢。她像是在追赶什么,蝴蝶结耷拉在栗色的发丝上。罗德利赫不由傾了身子,他把自己撑在围栏上,眯起眼睛看那个跑上层楼的姑娘。因为相隔过远,有时他只能看见艾丽卡素色的裙摆和栗色的发梢,一个眨眼就消失不见。他感到过于嘈杂的情绪充斥他的心房,喧嚣地将他撕裂开来。
他站在那儿,看列支敦士登姑娘固执地往上跑,看奥匈帝国的小伙子被推搡着吞进船肚里,看那些不能逝去的思念和难以挽回的哀伤。
——他就这样辜负了一个时代。
罗德利赫听见离港时水手们的欢呼,还有一瞬间被放大的送别声和哭声。这一切推动了这个时代的发展,直至终结。
他没有勇气再抬起头眺望遥远的城市,他无从猜测那个绿眼睛姑娘是否攀上楼台,她是否在提着裙角儿向他挥手道别,她的眼睛里是否留有思念,她的心中是否充盈着哀伤。
以上这些,他都无从得知。
——因为这是一次注定沉没的航行。
他比谁都清楚。
┈┈
罗德利赫的身边氤氲着雾气,无边无际的白雪和冰盖让他几乎分辨不清沉船的残骸,他感到孤独,因而闭上眼睛倾听风的叹息。
这时候他又想起艾丽卡攀上塔楼时素色的裙摆,还有发梢别着的蝴蝶结,它浓烈地色泽像是一朵玫瑰盛开在寸草不生之地。他又一次被围困在梦魇里,自欺欺人地假设这场该死的战争只是浩大且隆重地远航。

阳光照射在他的眼皮上,窗台上放着新近采摘的香根鸢尾,维也纳的晨曦已然来临,下定决心睁开眼时,罗德利赫又一次想起艾丽卡素色的裙梢,灰色的天脊下她栗色的长发,她跑上长长的楼梯,风穿过发隙,卷起裙摆。
他一路向北追寻战争的裙摆,而她却留在南方坚固城垛里守着瓦杜茨的春暖花开。

哦,这该死的梦境。
罗德利赫睁开眼,有些懊恼地嘟囔。

5.
一战结束后,罗德利赫回到了维也纳。在之后的三年里,他陆陆续续收到了几封来自艾丽卡的来信,列支敦士登姑娘有些雀跃地为他罗列她刚学会的几句瑞士语,还有瓦修-茨温利先生的甜点以及伯尔尼的美景。至此,罗德利赫终于明白,艾丽卡的身上再也免去不了中立国的烙印。

“我终于明白了,罗德利赫先生。”有一次她在信中这么说,“战争是个多么令人憎恶的东西。”
还有一次,在快要结尾的地方,她换了一种有着淡香味儿的笔墨,用轻快的语气说,
“瓦修哥哥说你的国家在战争中受到了沉重的打击,或许你可以考虑来瓦杜茨坐坐,毕竟没有什么地方比未被战火侵略的瓦杜茨更适合缓解悲伤。另,瓦修哥哥迫切的希望见到你。”
最后一封是1924年的春天寄往维也纳的,那时候奥地利还在最美丽的季节徘徊,椿树抽出红色的花朵,象征国运昌盛和绵延不绝。罗德利赫收到信件后扫了一眼,他把它贴身放在离左心口最近的口袋里,然后顺着石子路去了圣史蒂芬教堂。

“罗德利赫先生:
……
春天来到了伯尔尼。哥哥为我泡了一杯红茶,然后我们一起静静坐着欣赏燕子顺着柳树枝梢飞行。我发现这是独特的平静,和我在您那里度过的几百年截然不同。请原谅我接下来说的话,我该诚实地告诉您,我爱这里的生活,它很美好且无比缓慢。
哥哥依旧盼望着您来弹奏钢琴,他总是在我写信时欲言又止,让我心中很不是滋味。
又到了这个季节,它总让我想起维也纳的春天,而接下来进入我脑海的就是1140年的现在,您还记得它吗,我寻思着明年回维也纳转转,毕竟那座城堡还在等我,您说是吗?
……”

罗德利赫感到胸膛里那颗温热的东西有些微微的疼,就像被针扎了一下,但很快稀释在血脉流动间。
毕竟这是艾丽卡第一次在称呼罗德利赫时。
用了“您”。

6.

“Ich hasse krieg.”
我憎恨战争。
他一路向北追寻战争的裙摆,而她却在南方的坚固城垛里守着瓦杜茨的春暖花开。
“我心爱的好姑娘。”

1925年往后的日子里,罗德利赫-埃德尔斯坦再也没有收到过艾丽卡-佛格尔从伯尔尼寄来的私人信件。
无论是春天还是其他的季节,都没有过。

Fin.


有个瑞列后续,点我收获中立兄妹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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